我叫何三七，是个卖馄饨的

　

　　来源：公号 哈尼儿 古醉金迷


 

　　天门道人死时，唯一替他说话的，是一个卖馄饨的。

　　一

　　天门道人死的时候，是《笑傲江湖》全书中的至暗时刻。

　　天门是个耿直的人，心思单纯，不懂政治，没什么野心，也未必想跟左冷禅做对头。

　　他在嵩山上反而下场最惨。

　　他落在青海一枭手中，屡被羞辱：

　　“那人左手一扬，啪的一声，打了天门道人一个耳光，懒洋洋的道：“谁对我无礼，老子便打他师父。…”

　　天门气愤不过，就与此獠拼了个同归一尽。

　　“他猛喝一声，身子一侧，倒在地…当众连遭侮辱，气愤难当之际，竟甘舍己命，运内力冲断经脉，由此而解开被封的穴道，奋力一击，杀毙敌人，但自己经脉俱断，也活不成了。”

　　——《笑傲江湖》33章“并派”

　　二

　　士可杀不可辱，金老爷子有意让天门辱后而死，就是要把这一回写到令人心惊胆寒。

　　最让人难受的还是不是天门的死。

　　而是他受辱受死之时，有很多人围观，却无动于衷。

　　几个大角色，像令狐冲，方证，冲虚，莫大，这些个正义联盟的成员全都在数天上的灰机。

　　默默无语，一声不吭。

　　左冷禅残杀异己，睥睨群雄，见个个束手，心里正在“哈哈哈哈”，不料突然有人做仗马之鸣!

　　“人丛中忽然有人说道：”

　　“左掌门，你用‘青海一枭’这等人物来对付天门道长，未免太过份了罢!!。”

　　“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，见是个形貌猥琐的老者，有人认得他名叫何三七。”

　　三

　　何三七是什么人?

　　原书里第三回“聆密”提了他，当时小师妹，陆大有，梁发，劳德诺在茶楼上聊天，突然见：

　　“一副馄饨担从雨中挑来，到得茶馆屋檐下，歇下来躲雨。卖馄饨的老人笃笃笃敲着竹片，锅中水气热腾腾的上冒。”

　　——《笑傲江湖》3章“聆密”

　　定逸介绍说，他是个卖馄饨的，在雁荡山学过武功。

　　后来金庸评价他，天下卖馄饨的人千千万万，可是卖馄饨的武林高手只有他一个。

　　那他武功有多高?

　　只提了一句。

　　梁发跌出来，要撞到汤锅，被何三七“伸出左手，在梁发背上一托，梁发登时平平稳稳的站定。”

　　还有一个小细节。

　　他卖馄饨是一定要收钱的，一文钱也要斤斤计较。

　　劳德诺吃馄饨，八碗，八十文，定逸砸碎他两只碗，两只调羹，十四文钱。统统收起，一文不漏。

　　然后是“丢入馄饨担旁直竖的竹筒之中，挑起担子，道：“去罢!”

　　定逸师太就笑他：“连出家人也要讹诈。”

　　后来金庸就把他写没了，杳如黄鹤，仙影无踪。

　　我怀疑跟曲非烟一样，让金庸写丢了，从3章到32章，几十万字都没踪影。

　　这样神龙现首不现尾的江湖人物，武侠小说里有很多，比如古龙笔下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姥姥，温瑞安的笔下有个在乳房山养鱼的三缸公子。

　　王家卫拍《一代宗师》，也拍了金楼中会形意拳的账房先生，会八卦掌的女伶人。

　　他说：风尘之中多有性情中人，市井中多有藏龙卧虎之地。

　　这些人入不得庙堂，上不得厅堂，就是所谓的隐士了。

　　四

　　再看嵩山之巅的至暗时刻，天门道人惨死之时。

　　天下豪杰人人愤懑，又个个噤声，敢怒不敢言，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。

　　真可谓：九州生气恃风雷，万马齐喑究可哀。

　　这时，失踪已久的何三七突然出现了，对左冷禅发出灵魂质问：

　　左掌门，你用‘青海一枭’这等人物来对付天门道长，未免太过份了罢!!

　　他路见不平一声吼，让人心头一热，也让读者眼前一亮。

　　这或许是金老爷子的精心安排。

　　他写的《笑傲江湖》，文气一直很黑暗。

　　写到了33回，到了黑暗的极限，刘正风死了，曲洋死了，曲非烟死了，梅庄四友死了，恒山三定死了，很多坏人在狞笑，很多好人被屠戮，让人灰心丧气，意冷如冰。

　　而何三七再次出现，文气突然大改，如破冰一样，一个反转，开始出现生机。

　　这是笑傲江湖的一个转折点。

　　之后的33—41章，从”复仇”—“曲谐”令狐冲和恒山，少林，武当组成正义联盟，丟掉幻想，重装上阵，对邪恶发起了总决战。

　　何三七呢?

　　他又消失了，可能又把零钱丢入馄饨担旁直竖的竹筒之中，挑起担子，道：“去罢!”

　　够了。

　　金庸钟爱他，所以让他该来时来，该去时去。

　　他是隐士，可以隐于朝，隐于市，隐于野，总之贩席织履， 箪食餐浆。

　　但隐士也是士。

　　他守住了一句格言：

　　士不可以不弘毅。

　　他在嵩山之巅的一喝，如同从黑暗中发出一抹正道的光，让所有人心中明亮了一下，也温暖了一下。

　　有朋友说：

　　“重温这一段，就觉得感动，世事再凉薄，市井中总会还有一两个“何三七”，如寒夜飞来的一片火星。”

　　他一个卖馄饨的，自然不可能温暖所有的饥馑，

　　却足可在黑暗中使人见到希望的光。

　　(完)